商周

真·杂食·啥都吃。

【君疾】原摘

#原文摘录

#留作纪念



<<<


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 


“相思病。”


“失礼了。”


<<<


“去命人散布消息,怎么编排都好,就说我其实喜好男色。务必在明日早朝前传遍京城,尤其,要让苏世誉听个清楚。” 


<<<


“世誉,我欢喜你许久了。” 


“这玩笑可不有趣,楚大人……” 


“天地可鉴,我此生只愿娶……咳……只愿与你一人偕老,你可愿意?” 


“不愿意。” 


“猜得到,所以我过去从不敢对你表明心意。但近日我终于想透,哪怕求不得,也总归是要试一试的。” 


“楚大人莫不是认错人了?你我一向只是同僚之谊,何时成了苦海情愁?” 


“你如今不信我也不怪你,日后我定然会向你证明,世誉,我心不假。” 


<<<


这大概是楚明允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他的对头。指骨修长的手,月白色袖袍上绣有暗色云纹,视线沿着手臂肩头攀上看得见一截白皙脖颈,弯出一点笑意的淡色的唇,映在暖光中的如玉如画的眉目,以及温润眼眸里的冷淡神情。


跟这样的人传了满城的断袖之言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。


“啪”的一声,扇骨在苏世誉手中寸寸断开,他收回手,唇边笑意更深:“你明白我的话。” 


<<<


楚明允应声驻足,稍偏头看过去,灯火映在眉梢眼角点点光华,他低声道:“嗯?”


苏世誉少有地犹豫了一下,目光落在旁处,语调仍端得平稳,“总归算是你救我一次,……往后还请别再如此,苏某不至于顾全不了自己。”


楚明允长长地‘哦’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地笑着了然道:“看来要对我这种人道谢的确是太为难苏大人这样的忠良了。”


苏世誉沉默了片刻,“苏某感激不尽,日后公事以外之处你若有需要,我倾力相助自然不在话下。”


隐在重重灯影间的眉目尽染冷意,楚明允抬手按了按肩头伤处,忽而转过身来,笑了,“光景正好,我看也别等什么日后了。”


他点了点自己的脸,笑的得寸进尺,“你亲我一下,此后各不相欠。” 


<<<


苏世誉隔了几步距离看了楚明允良久,眉目柔和时连无奈都像染了宠溺,他缓缓弯起唇角,眼瞳里化开一潭温柔暖意。


楚明允有须臾失神,府灯的光自对方身后流泻,穿越夜色落在他掌中,似乎捎来了那丝温暖。


“你似乎同我之前以为的不大一样。”苏世誉道。


楚明允闻言淡淡挑了眉道:“这话听上去不大像夸奖。” 


<<<


“我思慕你,找机会跟你亲近,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?”


“……”苏世誉皱眉,忍不住道:“楚大人……我一男子,你调戏着不觉别扭吗?”


楚明允眉梢微挑,语意带笑,“我觉得很好,再者我一片赤诚之心字字肺腑,这怎么能算调……”


“是我失言,”苏世誉抬手打断他的话,无可奈何地转过身走进库房,只是听见身后随着一同响起的脚步声时,苏世誉动了动唇角终是忍不住无声叹出两字,“冤家。” 


<<<


苏世誉熄了火折子,正欲进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,“这路上应该是极黑的,楚大人可会有所不适?”


“不适能怎么,难不成你要拉着我走吗?”


楚明允本是随口一答,不料苏世誉真伸手过来,轻握住了他的手腕。月光下彻,竹影斑驳,苏世誉回眸冲他淡淡一笑,“那就走吧。”


他竟一时答不上话来。 


<<<


兽炉中添上了几勺香,青烟丝丝缕缕地缓慢升腾逸散。苏世誉将桐木琴的丝弦紧了紧,信手拨出几个音节,如泉流轻响。他在菱案前静立片刻,轻声叹道:“夜深露重,阁下不请自来,可是有事?”


屋外忽然有了窸窣声响,雕窗便慢慢地由外推开了,一道带笑的嗓音道:“若是说来采花,你当如何?”


月色斜斜地擦过来人的鬓角落在屋里,他素白的手指勾着窗棂,倚着窗沿眉眼带笑地瞧过来。


苏世誉走到窗边,沉默地与他对视了良久:“……怎么是你。” 


<<<


“医馆在西三里外。”


“我这是相思病,你不亲自来给我治吗?”


<<<


“看来的确来的不是时候,我若再早些,是不是恰好能遇着你沐浴?”


“进来说话。门在旁边。”


“幽会哪里有正经走门的,苏大人可真是没情趣极了。”


“翻窗若算是情趣,那窃贼之流在楚大人眼里难不成都是绝代佳人了?”


“我眼里不是只有你吗?”


<<<


楚明允是向来都难以安稳入睡的,更何况现在身旁还多了个人,也不知过去了多久,神思却仍是一派清明。躺的几欲烦躁,楚明允正想不惊动苏世誉的悄悄起身,方有动作却忽然嗅见了淡淡香气。


一点点清淡温和的气息萦绕在鼻端,像夜色下无声绽放的花,他凝神辨别了片刻,是安神香。楚明允稍倾身往苏世誉的方向凑近一点,果然闻到了更清晰的味道,宁神静气,抚和心绪,在这如水凉夜里仍有温润暖意,缓缓地浸入夜里。 


楚明允躺了回去,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,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苏世誉的脸上。


月上重楼,光漏入绮户,在床沿落了一层银白霜华。苏世誉阖目躺在他身旁,呼吸平缓,眼睫微染月光,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,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平和。 


<<<


楚明允不在意地点了点头,“我记得我是不是比你大几个月?”


苏世誉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,没有接话。


果然楚明允接着道,“那你也叫我一声哥哥呗?”


苏世誉垂眸打量着手中瓷杯,恍若未闻。


楚明允伸手过来按住他的酒杯,指尖擦过他手腕,稍倾身眉眼带笑地道:“你叫我声哥哥,我再请你几壶好酒,如何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啧,”楚明允微蹙了眉,“你怎么不理我。” 


<<<


楚明允饮尽杯中酒,单手托腮瞧着苏世誉持杯的手修长,那银绣滚边的袖口微微滑下,显出一截清瘦的腕,眼帘微垂遮去了眸中墨瞳,风雅至极。他忽然忍不住脱口道:“你若就这么死了,说不定我还真会挺伤心的。”


苏世誉认真思索了一下,还是没听出这话里究竟色彩如何,但看楚明允的神色全无玩笑之意,又不似嘲讽,便只好理解做了安慰。他淡声笑了,“多谢你关怀了。” 


<<<


良久无声,一声极轻的叹息,一只手忽然落在他眉心,苏世誉诧异地抬头看去,只见楚明允含笑看着他,神情似是微醺,双眸却是清亮,仿佛映入了天光云影。


“都说了请你喝酒来庆祝,你怎么还是一直皱着眉?”苏世誉难得愣怔地看着他,忘了开口。


楚明允的指腹就贴在他眉心,描眉般地缓慢细致,极为认真地沿着他眉骨弧度一点点抚平,终停在眉梢。


他指腹温热略染酒香,檀香绕袖,苏世誉清晰可感。所触及的皮肤微痒,隐有骚动,陌生而异样的情绪倏然涌上心头,稍纵即逝,来不及体味真切。 


<<<


脸侧忽然落了一丝凉意,转而雨声潺潺响起,苏世誉顺着楚明允的目光望向窗外。窗外有一帘秋雨,惊醒了万家灯火。 


<<<


赤红沿着引信一闪而上,伴着闷雷般的巨响,束束火光飞窜上苍穹,旋即大朵大朵烟花绽开,点点光华如星似雨落下,美不胜收。他们这处稍一黯淡,又有别处的夜空绚烂,烟火声远近相接,连绵不绝。


有孩童嬉笑着沿着巷子跑过,细弱的歌声透过朱红府墙,穿过硝火味的薄烟,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,几家欢乐几家愁。 


<<<


楚明允单手撑在苏世誉的头边,拂去了脑后的雪,然后看着化开的满手冰凉雪水,“苏世誉,”他道,“这若是换了旁人,就已经被我活埋在雪里了。”


落雪拂下时有瓣红梅擦过楚明允鬓角飘转而下,悠然落在了苏世誉的眼眸上。他嗅见红梅冷香中一点檀香,视野里有一角赤红微染,而楚明允的眉目极近,染了霜白的鸦色长发被风吹起,朦胧了靡靡夜空里的烟火。


苏世誉拿下落梅,躺在雪中好整以暇地笑道:“若是随便哪个旁人都能让你这么狼狈,楚大人恐怕是要无颜见人了吧。”他复又抬起手,将楚明允鬓发上的碎雪仔细抹去。


<<<


这一遭折腾下来两人衣袍都被雪给浸湿了大半,回了厅中对坐着慢慢烤干。楚明允瞧着苏世誉云淡风轻地也脱下了外袍,暗叹了几句色令智昏,索性不再去想方才的事。他懒散地支着身子,忽然道:“对了。”


“怎么?”苏世誉打量着湿透的袍背应道。


“其实你方才捏的老鼠还挺可爱的。”楚明允道。


“蒙你谬赞了,”苏世誉看他一眼,“方才我捏的是兔子。”


“……行。” 


<<<


“你很好,可是感觉却很远,”穆拉和伸出手,指尖距苏世誉隔了些许距离,仿佛被什么阻碍住了,“你看,就像是有一层雾的样子,你坐在我面前,温温柔柔的说话,可是我感觉不到你的心,你的一切都是淡淡的,被雾隔住了,也许我眨眼后你就会消失一样。” 


<<<


穆拉和问道:“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吗?”


苏世誉思索良久,坦然道:“未曾领略过。”


“我也不知道,但是我们楼兰有一种形容,翻译成汉话就是说有蝎子和蜘蛛从你的心上爬过去,你的心紧缩着,跳的很快很痛,好像是害怕,但是又觉得很开心。”


饶是苏世誉也被这蝎子蜘蛛的形容一震,见穆拉和的样子又不忍扫了兴,凝思片刻后道:“我们汉人也有相似的形容,不过讲的是有万蝶于心飞舞,蝶翼扑动扰人心乱。”


穆拉和半懂不懂地点头,枕着臂听他按遍丝弦,广陵散音惊落灯花。 


<<<


苏世誉停下手,琴弦还颤着,而曲早已失了调,杂乱无序一如心绪纷扰。有一点紧张,一点欢喜,一点茫然,还有无可忽视的心尖上的一点微痛,原来一切所言皆是不假。


苏世誉微抬头长长地叹出口气,良久良久,缓缓侧头看向身旁的楚明允。他像是对一切都毫无觉察,仍闭着眼休息,眉目静好。


苏世誉盯着他看了许久,忽然慢慢地抬手探去,手指舒展,小心翼翼的,想要触碰他的眼睛。这一简单的动作用了太久,沧海桑田一声叹息,流水声与风声划过耳际,他的手最终顿在了一寸的距离上,如凝固般再难以接近一点。


因为楚明允忽然睁开了眼,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眼前的手指。


苏世誉眼中瞬间重归平静,神思也清明回来。他手上折过一个极细微的弧度,就像方才只是个不经意的停顿,信手轻扯下楚明允额角的一根发,收至眼底一本正经地打量过后淡淡道,“原来看错了,还以为是白发。”


楚明允看着他,抬起手,揉了揉发疼的额角。 


<<<


向来如此,哪怕相对而处再久,也终究不过逢场作戏罢了,执棋者眼里只有谋略厮杀,哪里分得出真心去爱上棋子呢?


唯有沦陷者,愚不可及。 


<<<


楚明允默然立在屋中,手就按在红漆雕纹的门上,一动不动,目光似落在什么虚无之处,顾自出神。


檀香无声燃尽,碎成了满炉尘屑,风声过窗,暗香流转。


良久后他忽然缓缓地转过身,没什么表情地凝望着原处,眸光变幻不定。


他抬步走回,俯身将脚边的东西拾起,那玉石依旧完整,只是其中多了数条裂纹,映在落户的日光中清晰可见。


楚明允蹙紧了眉啧了一声,将玉佩又塞回了袖中,“麻烦。” 


<<<


三月初,御史大夫受君命,代天子出行,巡狩诸侯国土。


日光晴好,春云拥簇。李延贞携满朝文武相送至长安城外,旌旗当空,仪仗威严,鼓乐声冲天而起,继而沉沉落下。


祭酒倾杯于地,惹起一点漫漫细沙,酒香馥郁,乐歌轻唱。


苏世誉俯身跪于正中,听李延贞念罢仪礼之词,双手接过符节,这才又起身恭敬一礼。


仪式毕,李延贞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片刻,开口叮嘱:“爱卿此去,望一路多加小心。”


“多谢陛下关怀。”苏世誉应道。


身后车队方一见他站起,便开始准备启程了。苏世誉向李延贞告辞,转身向马车走去,与楚明允擦肩而过时不禁多看去一眼,却猝不及防地正撞上对方的目光,眸深似海。


“苏大人,”楚明允忽然就伸手拉住了他,听不出情绪地道:“可别死在那里啊。” 


<<<


苏世誉手腕也是如其人般的清瘦,他不自觉微微握紧了些,定定地瞧着那眉目含笑,忍不住也缓缓地勾起了唇角,凑近上去正对着苏世誉的耳畔,低低地道:“那苏大人可要记得早些回来,免得我相思成疾。”


苏世誉身形陡然一滞,侧头看去,四目相对间仅余了尺寸距离,向来内敛低调的御史大夫蓦然无暇顾及这是众目睽睽,只听闻自己心如鼓擂,他极为少有地丝毫没有退开,只是垂眸轻声笑了,“好。”


他温言应道,声如玉落繁花。 


<<<


楚明允盯着雪白信笺出神,目光不觉落在那人的名上,墨痕勾勒出清瘦笔画,横折转撇中透着温润。


可想见南方湿润柔软的风穿过他指间,袖袂翻飞间有一点浅淡笑意,如火色的罂粟花在他身前燃成蝶翼随风飞逝,山火绵延数十里未绝,灼灼不灭。


是无边风华。


<<<


默然无语的苏世誉将他这神色看入眼里,不禁低眉淡淡笑了。


本就与寻常人不同,何必要什么力能扛鼎,英武逼人的姿态。


千樽酒,万卷书,难洗一身狂傲气。


这样恰好。 


<<<


苏世誉垂下眼无声地笑了,似是有几许自嘲,收回手的瞬间却被一把握住。


楚明允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,缓缓地睁开了眼,眸中深浅浮沉又忽如无物,如同映入了世间最极致的山川广流。他没什么表情,也没有开口,只定定瞧着苏世誉。


苏世誉只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,并不急着将手挣开,只是低眉笑着瞧他,“楚大人这个样子……是不认得我了吗?”


楚明允仍旧不发一言,松开手复又抬起,向他脸上探去,苏世誉稍偏头错开,他的手便毫无停滞地落在那束发的玉簪上,转腕抽出。


墨发随他动作倾泄而下,三千青丝如瀑,十丈红尘无声。


四目相对,苏世誉不明所以,楚明允眸色深深,惊澜自深处迭起。


他手上松开,玉簪倏然落地,一声清响。


楚明允倾身托着苏世誉的脸便吻了下去,毫无征兆,猝不及防。


外袍自肩上滑落坠地,幽深树影间流萤惊飞。


他以唇舌描摹苏世誉的唇线,舌尖抵开齿关,携着清洌酒香直侵入苏世誉口中,舔舐亲吮,极尽缠绵。 


<<<


楚明允凝望他背影隐入夜色,伸手拿过酒坛仰头饮下,任细流缓缓沿着下颔浸染了衣襟。


半坛饮尽,冷酒入喉,却仍压不下心头躁动。指腹按在唇上,他缓缓勾起唇角,极轻极低地笑了,“完了。”


这句话终究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。


当我不再压抑排斥,不再自欺欺人。


那答案不过如此简单,不过是我心上有你。


<<<


“世誉,”楚明允一把握住他的手,看入他眼里,极其认真地道:“我喜欢你,你喜不喜欢我?”


苏世誉愣住。


“我直言了,”他低声道,“你肯应我吗?”


苏世誉略略回神,下意识要挣开手,笑道:“楚大人这是……”


他握得更紧一些,“你肯信我吗?”


半晌无话。


花影曳动,林间渐起凉意,重云灰蒙蒙地压在了天际。 


<<<


楚明允‘嗯’了一声,看着苏世誉转过身去,有风倏然而起,微湿的气息携了桃花淡淡香气迎面而来,满目纷然,一地残艳,他忽而开口,声音沉沉地模糊在风里,“来日方长。”


苏世誉未能听清,回眸看来,“什么?”


楚明允眸光潋滟,轻笑一声,上前几步与苏世誉并肩而行,“没什么。” 


<<<


他大约自己都没意识到扣着苏世誉肩头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,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现,苏世誉却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,仍旧笑着看他,也不答话。


楚明允便俯身一点点压下来。


看到墨色眼瞳中逐而只容得下自己的身影,嗅见安神香的气息渐而清晰,在极近的距离里,苏世誉却忽然开口,淡淡的语调:“你提议和我单独前去淮南,一路上形影不离,为的是拦截我与京中联络,方便你在朝中行事。”


并非疑问,而是笃定。


楚明允身形僵住,一时没出声,苏世誉就顾自续道:“当初你自称断袖接近我,不是因为喜欢,而是为了方便你正大光明的搜集我的情报。”


“那时你遣散府中美姬,也不是因为喜欢,而是为了顺水推舟地处理各方送来的细作。而她们,大概都已经死了。”


他顿了顿,露出一个极深的笑,前所未有的情绪流露明显,如一片雪地清冷里灼灼怒放的梅,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苏世誉,唯有声音仍旧温和,“我所知道的,远比这些要多。”


他对上楚明允寒潭封冻般的眸,轻轻笑了声,然后抬手揽过他的脖颈,将两人间仅存的距离彻底抹去。苏世誉稍侧头,轻吻上他唇角,“不过这些,我并不在乎。” 


<<<


楚明允暂且放他呼吸,又细细密密地吻在他额头眉眼。素白的指自肩头而下,锁骨,肩胛,蝴蝶骨,一寸寸描摹,瞧了多久,念了多久,想了多久的风姿卓然,而今尽在手下轻颤,温度渐热。


衣衫凌乱,失了方寸。 


<<<


“世誉。”楚明允吻在他耳际,触感酥麻,气息灼烫,细细低语,“我要你。”


声线微哑,近乎呢喃,反复将渴求辗转于唇齿,一声声念着他的名。


我要你。 


<<<


如何答得上话。对着这般缱绻模样,眼如江河春水,山黛尽入你眉,如何答得上话。


如鲠在喉,苏世誉不由得微闭上了眼,换得他低头吻上眼睫。


檀香抵入安神香中,交缠而出的香气辗转幽幽。 


<<<


烛光烧烬,香屑满炉,云雨终歇了。


楚明允紧揽着苏世誉,唇贴在他的耳廓上,眸中笑意闪动亮如星子。半晌半晌无言,他想了好久好久,心里满是欢喜,却不知说何是好。最终他抿着唇角无声笑了,极轻极慢地开口道:“世誉,我好开心。”


只剩下这一句,我好开心,你喜欢我,你是我的,我好开心。 


<<<


分明他想得出上百成千种办法来应对楚明允的计谋,却偏偏选了最损己的一个。


他清楚缘由为何,是情难自禁,是人之贪念,糊涂至极,偏又不可休。纵然空梦一场,偏就甘之如饴。 


<<<


苏世誉忽而沉默了,他眸色深敛,对着一纸薄信看了许久,又似乎沉思着一字未读,末了轻描淡写地开口,不经意般地问道:“对待失去价值的棋子,你一向都是这般绝情的吗?”


似是觉得莫名,楚明允歪了歪头,不以为意道:“有何不可?”


苏世誉垂眸笑了,淡淡道,“没什么。”就要把信收起,手腕却被楚明允一把拉住,他诧异抬眼,正对上对方笑得眉眼弯弯。


楚明允瞧着他,慢悠悠道,“这可不是白给的,你亲我一下啊。”


少有地没有出声,苏世誉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凑近吻了上去。楚明允没料到他会这么配合,微微一愣,旋即将人揽到怀中抱紧,将这个吻加深。


他握信的手垂在身侧,于无人可见处不觉收紧,纸张微皱,发出了一声轻响。 


<<<


“是我做的。”


“我还什么都没问,你答得倒是干脆。”


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你比我更懂这句话。”


“好,好个道不同,可你现在才跟我讲道不同不相为谋,是不是太晚了点?那之前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天算是什么,现在觉得后悔了,还是想干脆说之前全是假的吗?


“……苏世誉?”


<<<


楚明允看着他,钳制着他的手没有松,眼神却一点点安静下去,他放缓了语气,“朝堂,兵权,这些我全都可以不计较,我只问你一句话。”他顿了顿,慢慢道:“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?”


苏世誉一愣,似是极为出乎意料,不禁问道:“你想问的是这个?”


“你只用回答我,有,还是没有?”楚明允道。


苏世誉再度陷入沉默,楚明允也就无声地等他回答,屋外木叶萧萧作响,秋风吹得窗棂微微震动。良久,苏世誉终于悄然难忍地露出了丝真实情绪,像是在肺腑中积郁压抑了太久,出口时都蕴着心头血的温热苦涩:“你觉得……我该不该喜欢你?” 


<<<


窗棂外明月皎皎,远山显出暗色轮廓,山寺钟声遥远模糊地传来,巍巍长安城已经近在眼前。


水月将碎,镜花欲裂,逢场作戏终要行至幕落。


空负了这一世清醒,明知是假,却偏如饮鸩止渴,越陷越深。


……而你是不可奢求的梦,一晌贪欢,已经足够。 


<<<


“公子,您心里难过吗?” 


“即便真要如此,也没什么,总不过是等天下安宁,我再还他一条命罢了。”


<<<


“大人笑得这么好看,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呢。莫非是想到心上人了?”


“是。”


“能成为大人的心上人,真是好福气,她必定也是个温婉美人吧。”


“美是极美,至于温婉……”


“……倒跟他沾不上边。” 


<<<


楚明允一点点收紧手臂,却仍是不够,仍是不安,连心跳都嫌太冷,想将怀里人填进胸膛才补得上的空。他不自觉地厮磨着苏世誉的侧脸,垂下眼眸,低如耳语:“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干脆把你囚起来,管你怎么运筹帷幄深藏不露,挑断你的脚筋手筋,用铁链锁起来,你若敢想别人就把你做的只记得我的名字……”语气一分分加重,话至末尾已有了狠戾之意,他却忽然顿了顿,再抱紧一些,低头将脸埋在苏世誉的颈窝,声音也无端多出几分委屈难过似的,“……可我又舍不得。”


如何都舍不得,连见你皱眉也觉得是我的罪过。


“世誉。”


“世誉。”


楚明允一声声念着他的名,一点点沿着他的颈侧吻过,“我很想你,很想见你,想你想得快要疯了。”


话有多缠绵,痛有多辗转,根本压抑不能。


他视野所不能及的地方,苏世誉缓缓抬起手,像是也要将他揽入怀里,却最终在触及他衣袍的瞬间放下了,如同失去满身力气。


“我始终猜不透你的想法。”苏世誉轻声道。


“……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。” 


<<<


秦昭将杜越送回药庐又出来时,烟火爆竹声都已静下,寒夜无声,长安城沉沉睡去。他行经廊下,意外发现厅中仍点着灯,转头望见颀长身影立在庭中的一株红梅树下,不知站了多久。廊下灯盏曳曳,暖色灯火染上那人发上肩头的霜雪,融化不去。


秦昭犹豫着是否上前,忽然看见积雪压得枝桠一颤,簌簌雪落,几瓣红梅悠然飘转,落在楚明允掌心。


风声呜咽,摧得窗棂震响。 


<<<


苏世誉搁下笔,起身走到窗边,长风吹起他的发,凛厉中仿佛裹挟着淡淡寒梅冷香,细嗅却无,似是错觉。苏世誉关紧了窗,坐回了书案后,烛火跃动,照着满卷公文。


一夜风雪。 


<<<


他独立在窗前,敛眸沉默。天色转眼深透,书房里没点灯,昏暗一片,远处澜依正拉着苏白往廊上挂花灯,灯火影影绰绰地斜投过来。


身后门扉吱呀一声轻响,像是被风吹开了,却分明听到多了个人的呼吸声,在他背后不过几步远。


苏世誉背脊一僵,静了片刻,慢慢转过了身去。


满月之夜,那人背后落了一地的盈盈月华,都抵不过他眸光清亮,在晦暗迷离的房中,安安静静地瞧了过来。


千头万绪一瞬间化成了空白,在蓦然乱了的心跳下,苏世誉生生忘了开口。 


<<<


语气间蕴着不容推拒的强硬,握着他的手用了力,箍得苏世誉指骨隐隐发疼,楚明允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紧蹙的眉目却透着小心翼翼,别扭极了。


苏毅的告诫仿佛还萦绕在屋中未散,苏世誉张了张口,干涩得发不出声。


为私情所扰乃是大忌。


他比谁都明白。


可死死压在心底的渴望在这双眼眸中窃窃私语,在疯狂地藤生蔓长,将理智克制一点点吞噬,咽成深入骨的相思。


好似毕生的痴妄,都尽耗在了他一人身上。 


<<<


苏世誉站在个无人的角落,身姿修长,天灯在他身周交织成一片暖色的海。一盏再普通不过素色天灯在他手中点亮,悠悠回旋着升起。似是觉察到了什么,苏世誉蓦然回首望了过来,千百点灯火映亮他墨色眼瞳,游人拥挤,他眼中只显出穿过人流而来的身影,眉眼温柔地笑了。


整个天地很吵闹,又在一刹那寂静,听得见月照河水潺潺,听得见楼台歌谣隐隐,听得见远山寒钟阵阵,听得见那一个脚步声,由远及近而来。


楚明允一把握住他的手臂,抬头看去,那盏灯早混在漫天升起的灯海中,无从分辨了。


“我没有走。”苏世誉看着他。


“你写了什么?”楚明允把他拉近一些。


苏世誉难以觉察地顿了一下,然后又一脸坦然:“国泰民安。”


“那何必要写两次?”楚明允紧蹙着眉,紧盯着他不放,“你写了什么?”


苏世誉有些不解,笑道:“不过是盏灯罢了,何必这般在意。” 


<<<


一愿社稷昌。


二愿黎民宁。


三愿我所爱无忧无恙,岁岁长安。 


<<<


“我当然要报仇。但是您觉得我的仇人是谁呢,是奉命屠城的匈奴士兵,是策划侵略的主将,还是弃城而逃的官吏?其实都不是,遵从将令,以强伐弱,是定律,错在国弱。”


“我的仇人,是这个天下。” 


<<<


楚明允放松了身体,俯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,声音也带了些倦意,“我怕我那样做了,世誉他就真的生气了,就真的再也不想见到我了。”


秦昭一愣,微微咬牙问他:“那师哥就不怕毁了自己吗?”


他沉默了良久,轻声道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
秦昭只觉无话可说,转头出了御书房。跨出殿门时他忽然听见楚明允的声音,“秦昭。”极低极轻的一声,“我想他。”


秦昭回过头去,看到这些天杀伐果决几近冷血的男人,在这时将脸深埋在自己臂弯里,看不清表情,那句话里的情绪他也分辨不清,只觉得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

他终是无言,伸手掩上了门。 


<<<


偌大的金殿死寂,楚明允独坐在皇位上,一手抵着下颌漫无目的地扫视过寥落无人的大殿,一手搭在椅上,指尖若有若无地轻点着,敲出轻轻的声响,幽幽回落在空阔的殿内。


他忽而停下了手,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。


等的人来了。


他听到殿门外马蹄声如闷雷滚滚而来,一刹而止,静极了,是全军定住。


而后殿门拖长了“吱呀”一声,几个兵士推开了门,分列两旁,落日余晖流淌进来,衬着殿外黑压压的一片骑兵,有人缓步走入,墨发白衫,远远地停在殿门前,抬眼看了过来。


只那一眼,让他搭在椅上的手不禁收紧了,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,一起一落都带了无由的紧张。 


<<<


楚明允觉得好似有很久都没见过他了,目光痴痴地落在那眉眼上,半点都舍不得移开,静默了足有片刻,才弯眸冲他笑了,“怎么还这么没表情的,还在生我气?”


“世誉,”他笑叹了声,“像当初那样,再给我真心的笑一个吧?”


再要你一个笑,命都心甘情愿地交给你。 


<<<


楚明允愣怔在皇位上,满眼都是苏世誉的背影,殿外斜照逶迤苍穹如血,兵士推着殿门一寸寸地合拢,苏世誉的背影一线线地消失在眼底。


殿门紧闭,阻断了如潮夕照,隔断了他的心上人,剩了满目昏暗。


又静到了极致,能清晰听到心间传来一声重响,随后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。


他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下皇位,甩开阻拦的兵士,推开殿门追了出去,骑兵在远处隐成一线,极目处那白衫身影早消失了,他想要去追逐,却倏地踉跄着半跪在地,手死死地攥着胸口,蹙紧了眉喘息不止,心口那道伤忽然无比剧烈地疼了起来,像是被利刃破开了又涌出殷红的血来,疼得说不出话,也再笑不出。


残阳落在他发上,宫中花架上蔷薇花香流转浮动,春风未老。


隐约有重重马蹄声由远及近,楚明允猛然抬头。


“世誉……” 


<<<


“你还敢说你心里没有我?”


苏世誉一滞,沉默良久,累极了似地轻笑了声,“是,我心里有你。”他静静地看着楚明允,“从来都是你,只有你。”


楚明允瞧着他,慢慢地弯起眉眼笑了。他好似等这句话等了太久,等过了雪覆青山,等过了红梅枯朽,煎熬半生,病入骨髓,才终于尘埃落定。


“我信,”楚明允放轻了声音,“世誉,那你能不能信一信我?” 


<<<


楚明允从贴身衣袖里取出了一枚玉佩,递到他手里,白玉雕纹,正是苏世誉给的那枚,只是玉佩里金痕交错纵横,显然破碎后被金箔重又拼接好的,“这玉佩我是扔过,后来又碎了,我至多也只能拼成这样了……”


“当初我的确是刻意接近、试探你,你在船上猜的那些几乎都对,但你没说出口的那一点错了……”


“从吻过你的那日起,每一句喜欢你,都是真的。”


苏世誉低眼看着手中的玉佩,指腹缓慢地摩挲几番,淡声笑了笑,“……居然能拼成这个样子。”


“那也是我的。”楚明允握住苏世誉拿玉佩的手。


苏世誉抬眼看他,无奈笑道:“嗯。”


“你也是我的。”


“嗯。” 


<<<


于是这日朝会完毕,楚明允并不急着散去,而是突如其来地下了一纸诏令:封御史大夫苏世誉为王爵,加九锡,赐千里地,邑三万户,位在诸侯王上,奏事不称臣,受诏不拜,以天子礼遇祭祀天地。


群臣寂静,面面相觑,倒也无人出声,且不论这位陛下的性情容不容得下异议,那御史大夫于朝廷的贡献有目共睹,倒也不是当不起如此恩典。


刚要附和,却见前列的御史大夫自己开口婉拒了。


楚明允耐心听完了理由,看向苏世誉,勾着唇角道:“这些你都不想要?”


“是,”苏世誉温声道,“臣明白陛下心意,已经知足。”


楚明允想了片刻,“封地也不要吗?”


“自然。当初为抑制诸侯已是诸般辛苦,如今赐地建国,裂土分封,有违当初之本意,日后必留祸端,还请陛下收回诏命。”


楚明允却不理他这番话,自顾自道:“既然这千里之地你不肯要,”他抬手点上自己心口,低笑道,“那将此地封与你,你要不要?”


苏世誉微微一愣,众臣也跟着呆住了。


明知是大殿之上,众目睽睽,他却不禁笑了,正对上那双眼眸,应道:“臣幸甚。”



END.


浮生一梦去,功业千秋留,那随时日流逝渐而遥远飘渺的故事,终落成青史里一点模糊的温度,不为人知。 


评论

热度(28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